湖州宋元武康石桥梁简析

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双林三桥（古渡舟摄）

历史上的湖州桥梁众多，各个历史时期的湖州府志中就列有详细的古桥目录，数量极多。人们常说湖州城是“一路无情水，两条禽兽桥”，无情水是指穿城而过的霅溪，禽兽桥是指仪凤桥和骆驼桥，其历史可追溯至唐代，尤其是骆驼桥，相传旧有剌史颜真卿所书“骆驼桥”桥额，刘禹锡《洛中送韩七中丞之吴兴》,诗中有:“骆驼桥上苹风急,鹦鹉杯中箬下春。”苏轼也有“今日骆驼桥下泊，恣看修网出银刀”的诗句传世。南宋嘉泰《吴兴志》记载，当时湖州城内有七座规模较大的桥：仪凤桥、甘棠桥、骆驼桥、望州桥、人依桥（花楼桥）、楚帝桥和眺谷桥，时人徐仲谋《溪上七桥》诗称“罗列全如斗极星”。湖州是整个长三角乃至全国保存古石桥最多的地级市之一，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结果显示，全市完好地保存着近1700座传统石桥，建造时间从南宋一直延续到1960年代。其中清及清以前的有1200多座，占整个环太湖地区古石桥的近一半。其中有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的江南运河古頔塘上的石拱桥（通津桥与洪济桥）、有被列为全国文物保护单位的德清古桥群（共七座，四石拱三石梁，分别是寿昌桥、永安桥、万善桥、青云桥、普济桥、兼济桥、社桥）、双林三桥、潘公桥、潮音桥，有被列为省级文保单位的幻溇古桥群和种德桥……是当之无愧的江南古桥博物馆。

全国文物保护单位德清古桥群之三合二都寿昌桥，是长三角地区迄今发现的形制最大，保存最完整的宋代单孔石拱桥。

全国文物保护单位德清古桥群之新安下舍万善桥

全国文物保护单位德清古桥群之雷甸青云桥

全国文物保护单位德清古桥群之钟管蠡山普济桥

全国文物保护单位德清古桥群之武康龙胜兼济桥

全国文物保护单位德清古桥群之武康龙山社桥

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潘公桥，明著名水利专家潘季驯始建。

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明代潮音桥

湖州所在的江南地区一直到北宋晚期才开始易木以石进入“石桥时代”。明蔡献臣总结修筑石桥之不易：“大都石之圮也，石之长者易以折，近人者易以偷，卧沙者易以沉。故修桥之费，惟石最巨。”石桥的修建比木桥费时、费力、费材，而且古代建造桥梁所需的石材全靠手工开采、切割和加工，铁器时代的来临，才使加工大型石料成为可能。古代的冶金技术发展到北宋日臻成熟，导致铁器市场价格明显下降。铁器的广泛使用极大地促进了石料开采，促进了石材在各方面的应用，石塘、石桥、石埠头等开始在江南大量出现。西南部广袤的山区为湖州提供了丰富的建筑石材，加之有东苕溪和运河的便捷水运。湖州地区易木为石，最早采用的石材便是德清东苕溪沿岸山体开采的武康石，从南宋延续到清中期，使用时间长达600年以上。北宋、唐以前的湖州古桥以木桥为主，南宋以后改建为武康石桥。湖州的宋元武康石桥保存量很大，桥上有确切宋元纪年题刻信息的超过30座，还有一大批宋元特征明显武康石桥，总数超过100座，是中国数量最大、最集中的宋元古桥群。

产自德清的武康石是古代最优秀的桥梁石材之一，属火山凝灰岩，明代万历《湖州府志》记载说：“武康石大而近粗……”，它的力学性质恰好可以被人工凿开、劈裂，形成规整石条柱或石板，与古代的开采工具和加工技术相适应。武康石料大适合做梁，是石板立柱梁桥的最佳材料。南宋至元是湖州古桥易木为石的建造高峰，这很大程度上应归功于武康石。武康石即使加工非常平整，表面仍具涩性，而且吸水性好，雨中踏于其上不会滑溜，也不太容易积水结冰。武康石色泽单纯又沉郁，且紫色象征着祥瑞，符合宋人的审美情趣。武康石湿润的岩体常有藤蔓攀援，苔藓衍生，给人以古朴之美。宋室南渡,给湖州创造了千载难逢的发展机遇。南宋的湖州近都城临安，属京畿之地。于是，皇公贵胄和离任高官纷纷入住湖州，大兴土木，一时间湖州云集了来自各地的顶级建筑工匠。南宋的湖州古桥同样也是一个高峰，留存至今的古桥质量之高、雕刻之精美令人叹服。南宋时武康石的使用广达整个太湖流域，苏州和上海等地亦把武康石作为判断宋桥的主要依据之一。由于年代久远，保留完整的武康石桥弥足珍贵，大多被列为各级文保单位。但各地留下了的武康石旧构件在石桥重建时广泛使用，一方面展示着古桥悠久的历史，另一方面也说明武康石坚强的生命力。

湖州的宋元古桥均为武康紫石材质，武康石是一种砂岩，不仅适合制作较大的形材，而且便于加工雕刻，能雕琢出复杂的艺术图案。在武康石桥的望柱、桥栏、纵梁外沿、排柱、天盘石、横帽石梁等处，我们至今尚能看到大量精致的雕刻作品，雕刻入石三分，线条流畅灵动，富有立体效果。湖州的宋元古桥具有以下一些共同特征：

一是分节并列圆弧拱。宋元拱桥拱券一般以圆弧形和没有横联石的分节错缝并列砌置为特点，呈弓形，宛如水中的皎月，而且越是古老拱形越坦，度数越小，而后期桥梁的拱券一般均采用横联分节并列砌置法，其形状也大多呈半圆形为大宗。而且宋元圆弧形坦拱，桥顶面中心无顶盘石，后期拱桥亦称定心石（桥心石），拱券内顶部无方形石块，后期拱桥亦称龙门石。

圆弧拱（永安桥）

吴兴区东林星敏妙济桥五孔跨度大并呈现明显的弧形（浙江省文物保护单位）

二是带栉阶弧形桥面。宋元古桥中的拱桥桥面亦以长弧形条石纵向铺就，这与梁桥桥面均采用长弧形条石纵铺的技术和做法相同。拱桥桥面呈大弧形，有别后期拱桥的八字折边形桥面，甚至不设台阶。宋元梁桥的桥面纵梁也略呈上弧，两边向中间依次增厚，如果是多孔相连整座桥就呈现出明显的弧形，如宝蓄桥、长寿桥等，明显区别于后期梁桥的平直。桥面纵梁的边缘则做成垂直的折沿形（睑边），与宋元拱桥上的仰天石、垂带石侧面的折沿风格和造型一致。宝蓄桥两侧石梁镌刻横向栉阶，中间4根石梁凿出微凹的浅阶，与横向栉阶并通，这种形式亦称马道。同在射中的长寿桥则在两边孔桥面石梁各镌宽步台阶3级。栉阶和浅级的设计既起到防滑的作用，又不影响车马上下。东部水乡习惯于重则船载，轻则肩挑，依靠车载马行的较少，在之后发展中，以垂带浅踏跺衔接桥面和路堤。垂带石的弧形折沿睑边与桥面弧形折沿睑边连通，整个桥的侧立面还是呈现出完美的长弧形。

横向栉阶的“马道”（妙济桥）

三是仰覆莲瓣纹望柱。古桥望柱柱头雕刻仰覆莲瓣纹，流行于宋元，在样式上，莲花形态各异，种类样式繁多，以仰覆莲纹、覆莲纹、仰莲纹、三种莲花形态为主。莲瓣的表现有着多种变化，或肥宽或细长，或重瓣或单瓣，有些在莲瓣间刻出中脊，有些莲瓣变化成卷云如意的形状，不一而足。仰覆莲纹莲瓣通常作两层，仰覆呼应。仰莲与覆莲之间，或束腰，或饰以弦纹。

望柱济桥（普）

望柱（永安桥）

望柱（寿昌桥）

四是荷叶莲花字堂。宋元石梁桥的立柱侧面和石拱桥的拱券石上常常镌刻源于佛教经幡样式的荷叶莲花字堂。字堂上镌荷叶下镌荷莲，形成一个长方形的框，在框内镌纪年题刻、捐款者的名字、桥建造简史等内容。整个荷叶莲花的浮雕效果突出，尤其是荷叶的雕刻极具薄意雕之韵味，极浅的浮雕刻画出了荷叶的脉络，富有画意。

德清            武康镇新丰路和武源路交口处 南浔区菱湖射中村宝蓄桥上的荷花莲叶

僧家            桥荷花莲叶字堂，上有南宋宝 字堂，上有南宋淳祐六年的题刻

庆二年的题刻

南浔区几处有宋元纪年的莲花荷叶字堂雕刻（左：萤贵桥、中：青龙桥、右：通济桥）

五是须弥座式弧形桥栏。现存宋元武康石桥梁，如果设置栏板，其栏板也一般用独块石料凿成须弥座形状，呈长弧形桥栏，断面呈明显的须弥座式。须弥座桥栏其侧面上下凸出，中间凹入，正是由佛座逐渐演变而来。上下逐层外凸部分，称为叠涩，中间凹入部分称束腰，凹入明显的须弥座桥栏形似现代的“工字梁”。宋元之后的桥栏即使是须弥座式，也流于形式，雕凿的很浅，甚至是象征性的浅浅的线条，到清中期演变成直直的石板。

六是减地浮雕花卉长系石和横帽石梁。南浔宋元拱桥的长系石和梁桥横帽梁端首最经典的做法是减地浮雕花卉和云纹，精美的石雕刻于桥两侧双双对称，雕刻最常见的为牡丹、莲花、菊花及忍冬花等四季花卉。菱湖南商林的长寿桥、石淙镇西的圣堂桥等武康石桥的减地浮雕四季花卉都保存相当完整，剔地去料，将花卉形象雕刻出来，比较写实，立体浮雕效果非常好。

七是蔓草缠枝植物纹饰。蔓草缠枝纹是中国古代传统纹饰之一，因其结构连绵不断，故又具“生生不息”之意，寓意吉庆，宋元古桥上缠枝纹大量出现在桥栏板的内外侧，石拱桥垂带石的外侧与端头，石梁桥桥面纵梁的侧面与端头等处，显示了古代造桥工匠精湛手艺，还有乡土中的审美情结。许联永安桥桥面纵梁侧面与端头均为减地浮雕的缠枝纹，菱湖达民的会凤塘桥一立柱，曾是湖州城厢某座桥梁的栏板构件，大型的西番莲缠枝纹减地浮雕，形成波线式的连续，循环往复，变化无穷。荻港的庙前桥残存边孔须弥座桥栏，上半节同样凿出凹下花瓣造型，再减地浮雕缠枝纹，下半节间隔阳刻各种缠枝花卉。卷草卷云抱鼓石。云纹一般由深到浅，或由浅到深过渡，也有由里向四周逐渐散开的云纹，一种或多种色彩深浅层次变化，使图案有立体感。卷草卷云曲折回转，富有韵律美。有些卷草卷云甚至蜿蜒至抱鼓石的鼓面。

八是错缝平砌金刚墙。用条石砌筑桥台（金刚墙）的时候，按照古桥面阔方向摆放的条石，称为“顺石”，按照进深方向砌置的条石，称为“丁石”。宋元古桥两侧桥台（金刚墙）一般均用条石错缝平砌，使用的条石相对比较大，将条石按照墙面面阔方向，上下交错砌筑，不见后期桥梁的丁石。

九是阴刻桥名。宋元古桥桥名均为阴刻，有单阴刻和双钩阴刻两种，一般带有桥字（安丰桥），但也有不带桥字，如和孚镇民当村的“福庆”，与德清的全国文保单位“寿昌”、吴兴东林省级文保单位“源洪”形制一致。

寿昌桥是长三角地区迄今发现的形制最大，保存最完整的宋代单孔石拱桥。桥建于南宋咸淳年间，距今已有七百多年的历史。当我走近它时，正值暮春时节。欲雨还晴的天气，使得花光云影下的寿昌桥，更令人生出不尽遐思的沧桑感。经历过数百度春花秋月的润泽，承受过无数次风霜雨雪的洗礼，寿昌桥已经变成了一件不可复制的建筑艺术的杰作。它的正在缓慢风化着的桥栏，它的生长着苍藤与青苔的桥身，它的既光滑又斑驳的桥面，都让人感到了历史的质感。如今的寿昌桥，毗邻宽敞的高速公路。它的古朴和宁静与高速上的车水马龙形成鲜明的对比。它们一个属于历史，一个属于现代。它们和谐地并存于湖州的乡野之中，一个守望着诗意，一个展现着活力。

（本文摄影除署名外，均为谢占强）

谢占强

古桥文化研究者,原湖州日报报业集团副总编辑，现任湖州市社会科学院院长。